多年前，他就是這樣，漫無目的又懷著莫名的希望，登上那列火車的。

他的錢不多，到了戎縣，就下車了。

這樣陌生的地方，對於他來說，既熟悉又不安。他漂泊多年，熟悉了各種陌生的環境，但又為前途和生存擔憂。

出了火車站，他開始尋找工作，尋找機會，拖著一身疲憊和落魄，漫步在街頭。

他忽而覺得自己就像一只流浪的蟲蟻，四處飄蕩之後，依舊要回到那個蟲蟻窩裏。

每一個城市，都有這樣的蟲蟻窩，聚集著各種各樣的流浪人。或是外出打工的，或是被遺棄的，或是精神有問題，自己走丟了的……

他們窩在橋墩底下、地下通道、或者直接露宿街頭……

只是他沒想到，原來這樣漂泊無依的艱辛的日子，會有結束的一天。

……

葉青踏上火車的時候，天藍、雲白，遠處的青山連綿迤邐。

林北樾坐在她身旁，為她拉上窗簾，遮擋刺眼的陽光。

她根本沒有想到，林北樾會在最後的關鍵時刻跟她一起來戎縣，但他既然隨著她上了飛機，怎麽趕都趕不走了。

“你跟來做什麽？”葉青很無奈，“我並沒有安排你。”

“小葉子，”林北樾笑容清淺，“我查過了，戎縣的法醫實驗室很落後，設備也不好，我跟隨你，是想助你一臂之力。”

葉青沈默半晌，竟然找不到回絕他的話。

她說：“戎縣情況覆雜，靠著邊境，不僅有地頭蛇，還混著國外的人……”

“不要擔心，”林北樾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腿，“我會保護你的。你知道，我的身手很好，槍法也不錯。”

“那你為什麽要帶何珺？”葉青低聲問。

林北樾又笑著說：“何珺是個很重要的幫手，有需要檢驗的東西就交給他。”

“那你呢？”葉青問。

“我陪著你。”林北樾理所當然地說，頓了頓，又加了句：“陪著你查案，勘察現場。”

火車開得不緊不慢，在青山綠水中蜿蜒而行，兩旁的風景和建築緩緩後退，而周圍的風情人文，也漸漸發生改變。

現代化的高樓建築很少見了，古樸簡約的竹樓、木樓迎面而來。

不久後，火車停下，到達戎縣。

一行人收拾東西，下了車。

如今的縣城，隨著經濟的發展，規劃建設得大同小異，戎縣雖然保存了不少本地的風格，但依舊充斥著鋼筋混凝土的氣息。

火車站人流較多，葉青等人飛快地淹沒在人群中，並不引人註意。

出了站，葉青對宋德亭說：“教授，您先回酒店休息吧。”

宋德亭點點頭，“好，我回酒店等你們，有什麽情況，記得聯系我。”

葉青應了，同時讓何珺和孫應月一同回酒店。

接著，她聯系了當地的刑警隊隊長，陸威。幾分鐘後，一輛普通的面包車停在了她身前。

車窗降下來，駕駛座上的男人探出頭來，他看起來三十歲左右，模樣硬朗，氣派端正。

“葉警官嗎？”他拿出證件給葉青看，說：“我是陸威。”

……

坐車去往戎縣警局的路上，戎縣的人文風情如走馬觀花般，從窗外緩緩閃過。

這座小小的縣城，樓層不高，道路不寬，人口也不多。

由於正處於發展期，老舊古樸的建築裏有拔地而起的新樓盤，不少地方正在拆建，灰塵仆仆。

但好在風景秀麗，民族氣息獨特，可以吸引不少游客。

一路上，陸威非常熱情地為葉青等人介紹縣城中好玩有趣的地方，也簡單地陳述了這些年，在縣城發生的案子。

小小的縣城沒什麽兇案，人們的生活平淡安定，雖然不富裕，但也算知足。

陸威說：“我是前年調任的，因為這座縣城在改造，所以警局也在進行升級。一年前，這裏的情況的確亂，警局的配制也落後不合理，人手也不足，新局長上任之後，大刀闊斧地整改了一番，才算好些。有些沒了結的案子，這段時間也在爭取尋找線索。但是……”

葉青和林北樾、季陽都懂了。戎縣的一些陳年案子，到現在都還沒查出真相。

車內有些悶，林北樾將窗戶半開，問陸威：“近些年，有沒有人口失蹤之類的案子？”

陸威臉色一沈，既氣憤又無奈地說：“有，怎麽沒有。”他握緊方向盤，還想說什麽，但最後只是沈沈一嘆，沈默了。

十幾分鐘後，到達警局。

幾人一起擠進了一間小小的辦公室，陸威立即吩咐一個小警察給葉青等人泡茶。

陸威說：“這是普洱茶，我們這邊的普洱很有特色……”他說得有些尷尬，也不願意再多介紹了。

葉青一路趕過來，的確是又渴又累，連忙呷了一大口，茶水入喉，泛起陣陣苦澀味。

季陽是不挑剔的，也不等茶涼，就喝了一大半。

林北樾輕輕抿了一口，稍稍蹙眉。

這是什麽普洱，這是過期的普洱吧？他見葉青和季陽喝個不停，本擔心他們喝壞肚子，但又考慮到陸威的一片熱情，只好作罷。

陸威在身後的加鎖的櫃子裏翻找半天，拿出幾分卷宗，說：“這幾年的人口失蹤案，都在這裏了。”

葉青將卷宗鋪開，先粗略地查看。

大部分案子，是老人小孩走丟的。

陸威說：“何一金、胡家豪以及高博，都不是戎縣本地人，他們都是外來人口，而且流動性都很大，就算他們失蹤了，也不會引起註意，他們的家人，也不會立刻報警。就算是報警，也只在他們戶口所在地的警局登記，不會到戎縣來。”

葉青若有所思。

在來之前，她和季陽就做過研究，提出了一個假設。

她問：“有沒有可能，是戎縣本地人作案，他們專門拐騙外來人口？”

陸威臉色沈沈。

葉青繼續說：“我相信你也了解過類似的案子，比如騙保。給被害人買高額的保險金，然後害死被害人，以獲取保險金，得到錢財。”

這聽起來，倒像是電影《盲井》，但這樣的案子並不是不存在，真實中，甚至更可怕。

現實中，有個村落，全村人作案，拐騙外地人，囚禁起來，想辦法將人害死，領取保險金額。而且，這些村民分工詳細，手段精妙，就算被捕，也不承認罪行，反而借口那些外地人是自己收養的孩子……全村上至老人，下至青年，環環相扣，形成了一個完整有縝密的犯罪系統。

果真，陸威臉色徹底陰沈下去，一雙眼睛冰冷慍怒，沈默地盯著葉青。

葉青與季陽對視一眼，葉青繼續翻看卷宗，季陽則輕聲問：“路隊長，我們猜對了，是嗎？”

陸威抿緊唇，好一會兒才說，“這事說來話長……”他擡頭看了看時鐘，說：“幾位還沒吃飯吧？我請你們到餐館裏吃一頓，不要客氣。”

……

非常有當地特色的火鍋，很快翻滾沸騰。

葉青扔了幾把青菜進去，陸威連忙推薦特色食品米線。

“來戎縣，不吃米線等於白來，葉警官、季警官、林法醫，你們一定要嘗一嘗！”

葉青很給面子地扔了兩把米線入鍋。

季陽把酒倒滿，和陸威碰了碰杯，“陸隊長，我們算是外地人，這查案，今後還得多仰仗你。”

“哪裏哪裏，”陸威一飲而盡，“季警官別這麽客氣，我們是同行，制服上有國徽的，不要那麽見外。”

葉青得空把卷宗的資料拍了下來，扔了菜之後，就開始用手機查看。

火鍋散著熱氣，飄著白霧，香味彌漫著四溢，十幾分鐘後，菜熟了，葉青才放下手機。

“這火鍋裏有中藥，吃了也不會上火，”陸威也是個散漫隨和的性子，也不在葉青等人面前拘謹，讓服務員上了一盤牛肉，正要扔下鍋，林北樾攔住了他。

陸威疑惑地看著他，“林法醫不喜歡吃牛肉嗎？還是對牛肉過敏？”

葉青看了眼那盤牛肉，就知道林北樾要挑剔廚師的刀工了。

結果林北樾卻說：“你確定這是牛肉？”

陸威困惑，說：“我點的就是牛肉啊。”

“那你被騙了，”林北樾說，“從肉的紋理和纖維結構來看，這是豬肉。”

陸威楞住，笑了一下，說：“那我找服務員重新換一盤。”

“不用了，”林北樾說，“從這盤豬肉的刀工來看，廚師切任何肉類都是一樣的粗糙，所以吃什麽肉都一樣。”

陸威：“……”

葉青笑了，把那盤豬肉扔下鍋，說：“陸隊長，我很喜歡吃豬肉，不用換了。”

陸威和善地對著葉青笑了笑，“葉隊巾幗不讓須眉，我以前就聽聞過你破獲的案件，敬你一杯。”

飯桌上談事情，總比在正式場合放松許多。酒意微醺時，人之間的戒備就沒那麽緊張。

葉青放下筷子，用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面，問：“陸隊長，我粗略地研究了戎縣這幾年的人口失蹤資料，發現幾個疑點。”

陸威酒量還好，也不知是酒意上頭，還是火辣的火鍋熏的，他臉色泛紅，看起來精神抖擻。

他說：“願聞其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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